第十八章许彦成回来几天了。罗厚已经等待好久,准备他一回来就和他谈话。可是事到临头,罗厚觉得没法儿和许彦成谈,干脆和姚宓谈倒还合适些。
余楠定的新规章,每星期一下午,他的小组和苏联组在他家里聚会‐‐也就是说,善保和姜敏都到他家去,因为施妮娜和江滔滔都下乡参与土改了。办公室里只剩了罗厚和姚宓两人。
罗厚想,他的话怎么开头呢?他不知从何说起,只觉得很感慨,所以先叹了一口气说:&ldo;姚宓,我觉得咱们这个世界是没希望的。&rdo;姚宓诧异地抬头说:&ldo;唷,你几时变得悲观了呀?&rdo;&ldo;没法儿乐观!&rdo;&ldo;怎么啦?你不是乐天派吗?&rdo;&ldo;你记得咱们社的成立大会上首长讲的话吗?什么要同心协力呀,为全人类做出贡献呀,咱们的使命又多么多么重大呀……&rdo;&ldo;没错啊。&rdo;&ldo;首长废话!&rdo;&ldo;咳,罗厚!小心别胡说啊!&rdo;&ldo;哼!即小见大,就看看咱们这个小小的外文组吧。这一两年来,人人为自己打小算盘,谁和谁一条心了?除了老许,和你……&rdo;姚宓睁大了眼睛,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&ldo;可是你们俩,只不过想学方芳!&rdo;罗厚准备姚宓害臊或老羞成怒。可是她只微笑说:&ldo;哦!我说呢,你干吗来这么一套正经大道理!原来你到我书房里去过了。去乱翻了,是不是?还偷看。&rdo;罗厚扬着脸说:&ldo;我才不偷看呢,我也没乱翻。我以为是什么正经东西,我要是知道内容,请我看都不要看。我是关心你们,急着要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只怪我自己多事,知道了你们的心思又很同情。偏偏能帮忙的,只有我一人。除了我,谁也没法儿帮你们。我一直在等老许回来和他谈。现在他回来了,我又觉得和他谈不出口,干脆和你说吧!&rdo;&ldo;说啊。可是我不懂你能帮什么忙,也不懂这和你的悲观主义有什么相干。&rdo;&ldo;就因为帮不了忙,你们的纠缠又没法儿解决,所以我悲观啊!好好儿的,找这些无聊的烦恼干什么!一个善保,做了&rdo;陈哥儿&ldo;,一会儿好,一会儿&rdo;吹&ldo;,烦得要死。一个委敏更花样了,又要打算盘,又要耍政治,又要抓对象。许先生也是不安分,好好儿的又闹什么离婚。你呢,连妈妈都不顾了,要做方芳了!&rdo;姚宓还是静静地听着。
罗厚说:&ldo;话得说在头里。我和你,河水不犯井水。我只是为了你,倒霉的是我。&rdo;他顿了一下说:&ldo;我舅舅舅妈‐‐还有你妈妈,都有一个打算‐‐你不知道、我知到‐‐他们要咱们俩结婚。你要做老许的方芳,只好等咱们结了婚,我来成全你们。我说明,我河水不犯你井水。&rdo;姚宓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,听着他荒谬绝伦的话,忍不住要大笑。她双手捧住脸,硬把笑压到肚里去。她说:&ldo;你就做&rdo;傻王八&ldo;?&rdo;&ldo;我是为你们诚心诚意地想办法,不是说笑话。&rdo;罗厚很生气。
姚宓并没有心情笑乐,只说:&ldo;可你说的全是笑话呀!还有比你更荒谬的人吗?你仗义做乌龟,你把别人都看成了什么呢?‐‐况且,你不是还要娶个粗粗壮壮、能和你打架的夫人吗?她不把我打死?&rdo;罗厚使劲说:&ldo;我不和你开什么玩笑,这又不是好玩儿的事。&rdo;姚宓安静地说:&ldo;你既然爱管闲事,我就告诉,罗厚,我和许先生‐‐我们昨天都讲妥了。我们当然不是只有一个脑袋、一对翅膀的天使,我们只不过是凡人。不过凡人也有痴愚的糊涂人,也有聪明智慧的人。全看我们怎么做人。我和他,以后只是君子之交。&rdo;罗厚看了她半天,似信不信他说:&ldo;行吗?你们骗谁?骗自己?&rdo;&ldo;我们知道不容易,好比攀登险峰,每一步都难上。&rdo;罗厚不耐烦说:&ldo;我不和你打什么比方。你们明明是男人女人,却硬要做君子之交。当然,男女都是君子,可是,君子之交淡如水,你们能淡如水吗?‐‐不是我古董脑袋,男人女人做亲密的朋友,大概只有外国行得。&rdo;&ldo;看是怎么样儿的亲密呀!事情困难,就做不到了吗?别以为只有你能做英雄好汉‐‐当然,不管怎样,我该感谢你。许先生也会感谢你。可是他如果肯利用你,他成了什么了呢!&rdo;罗厚着慌说:&ldo;你可别告诉他呀!&rdo;姚宓说:&ldo;当然,你这种话,谁听了不笑死!我都不好意思说呢。况且,&rdo;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&ldo;,谁也帮不了忙。我认为女人也该像大丈夫一样敢作敢当。&rdo;&ldo;你豁出去了?&rdo;罗厚几乎瞪出了眼睛。
姚宓笑说:&ldo;你以为我非要做方芳吗?我不过是同情他,说了一句痴话。现在我们都讲好了,我们互相勉励,互相搀扶着一同往上攀登,决不往下滑。真的,你放心,我们决不往下滑。我们昨天和杜先生都讲明白了。&rdo;&ldo;告诉她干吗?气她吗?&rdo;姚宓不好意思说给她撞见的事,只说:&ldo;叫她放心。&rdo;罗厚说:&ldo;啊呀,姚宓,你真傻了!她会放心吗?好,以后她会紧紧地看着你,你再也别想做什么方芳了!我要护你都护不成了。&rdo;姚宓说:&ldo;我早说了不做方芳,决不做。你知道吗,&rdo;月盈则亏&ldo;,我们已经到顶了,满了,再下去就是下坡了,就亏了。&rdo;罗厚疑疑惑惑对姚宓看了半晌说:&ldo;你好像顶满足,顶自信。&rdo;姚宓轻轻吁了一口气,摇摇头说:&ldo;我不知道。我也没有自信。&rdo;罗厚长吁短叹道:&ldo;反正我也不懂,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够苦恼的。&rdo;他们正谈得认真,看见杜丽琳到办公室来,含笑对他们略一点头,就独自到里间去看书,直到许彦成来接她。四个人一起说了几句话,又讲了办公室的新规章,两夫妇一同回去。
罗厚听了姚宓告诉他的话,看透许杜夫妇俩准是一个人监视着另一个。等他们一走,忍不住对姚宓做了一个大鬼脸,翘起大拇指说:&ldo;姚宓,真有你的!不露一点声色。善保和姜敏假如也在这儿,善保不用说,就连姜敏也看不其中奥妙,还以为他们两口子亲密得很呢!&rdo;他瞧姚宓咬着嘴唇漠无表情,很识趣地自己看书去了。
且说许杜夫妇一路回家,彼此并不交谈。
昨天他们从余楠家吃饭回家,彦成说了一句&ldo;余太太人顶好&rdo;。丽琳就冷笑说:&ldo;余楠会觉得她好吗?&rdo;彦成就封住口,一声不言语。
丽琳觉得彦成欠她一番坦白交代。单单一句&ldo;我对不住你&rdo;,就把这一切岂有此理的事都盖过了吗?他不忠实不用说,连老实都说不上了。她等了一天,第二天他还是没事人一般。
彦成却觉得他和姚宓很对得起杜丽琳。姚宓曾和他说:&ldo;咱们走一步,看一步,一步都不准错。走完一步,就不准缩脚退步,就是决定的了。&rdo;彦成完全同意。他们一步一步理论,一点一点决定。虽然当时她的脸靠在他膝下,他的手搭在她臂上,那不过是两人同心,一起抉择未来的道路。
彦成如果早听到丽琳的威胁,准照样回敬一句:&ldo;你也试试看!&rdo;她要借他们那帮人来挟制他,他是不吃的。他虽然一时心软,说了&ldo;我对不起你&rdo;,却觉得他和姚宓够对得起她的。姚宓首先考虑的是别害他辜负丽琳。丽琳却无情无义,只图霸占着他,不像姚宓,为了他,连自身都不顾。所以彦成觉得自己理长,不屑向丽琳解释。况且,怎么解释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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