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几何时,周海全曾在家里捡到过一枚钥匙,他尝试过,它不符合家里的任何一扇门。而那钥匙的尾端系着一截缎带,上面写着一个名称缩写,周海全想了好久,才发现那是丁茴的名字。此刻看着丁茴坐在自己身边,周海全忽然有了一个想法。电话拨通的那一刻,他想,自己的这个想法或许比他偷偷来看李静这个举动还要疯狂。丁茴不是没注意到周海全打起了电话,反而因为发现周海全用的是那种特别设置了老年版的智能机,就起身默默走开了一点。因为她怕这种模式下通话声音过大,她会听到他的通话内容,这样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,所以她选择稍微走远一点。丁茴双手插兜慢慢往前走,站在教室前面一点的位置上,看了片刻墙上的书法作业展。等到一一浏览过去后,觉得时间差不多了,想着周海全应该打完了电话,才又慢慢踱步回去。回去时,周海全果然已经打完了电话,只是从她过去开始,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。丁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,想了想还是开口,“周叔,您是有什么事吗?”周海全却摇摇头,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:“阿茴,你和小祈重新在一起了吧?”分明该是疑问句的,丁茴却听出陈述句的语气。心脏在一瞬间激烈跳动,她下意识回头对上周海全的眼睛,所有想说的话却在一瞬间哽在喉头。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否定不对,但肯定之后,周海全会是什么反应呢?“我们……”像是看出她的不自在,周海全移开目光,望着教室里面的李静长叹一口气:“你不用着急否定,也不用害怕是不是你们暴露了什么,其实要发现你们和好很简单,从小祈的心情上就能看出来。”周海全打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杯,缓缓喝了口水,语气中带着些许苦涩,“小祈这个孩子,只有你在他身边的时候,他才是真正开心的。”“我带着他生活了这些年,他其实都不开心。”“他小的时候,我忙于工作,而他妈妈又对他漠不关心,等他大了,我又只会严父那一套,等到想要了解他的内心时,却发现一切都晚了。”“所以这些年我总在想,是不是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,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,我们父子之间的心结很难完全解开,我越来越老,现在想一点点打开都很难了。”丁茴听完他的话,良久不能回神,她从不知道周海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。在她的印象里,周海全刻板严肃,对周祈甚至可以算得上苛刻,从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。唯独在李静面前,他还能有几分柔情,至于对待自己,在那些年里,算得上关照满满,但不足以是宠爱有加,却也让丁茴异常感激。“当年您不是反对我和周祈吗?”她终于问出口。却见周海全摇摇头,“阿茴,你是唯一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,而且这辈子大概不会再有其他人了。”“我是父亲,也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,你不知道,这些年,小祈过得太压抑了。”丁茴忍不住鼻尖酸涩的时刻,恍惚间听见周祈的声音,扭头便看见周祈正想自己快步走来。没错,刚刚周海全的电话是打给周祈的。他说,“爸看见阿茴了,你要不要来见一见。”他还说:“小祈,跟阿茴在一起的时候,是我见过你最开心的时刻。”“我还想在闭眼离开前多看看你这样开心的模样。”:未来是定数周祈快步来到丁茴身边的时候,整个走廊和教室里正好都响起了下课的铃声。她眼眶微红,扭头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周祈倒是没顾上去看旁边的周海全,只看着她,摸摸她微凉的手,先出声安慰道,“你别怕,我在电话里已经给爸说过了,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了。”说完,他抬手将人搂进了怀里,伸手在她的脊背上轻轻上下抚摸,以为她是因为被周海全的突然到来吓到,努力平复着她的情绪。因为下了课,一扇扇教室门被打开,走廊上开始逐渐有学生出来,尽管是兴趣班,周围也有不少家长在等待着,走廊里闹哄哄的,但因为李静这边还有两三间教室还没有下课,所以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氛围。安静的陪伴与嘈杂的人声混杂着。人来人往间,丁茴微微闭上眼,靠在他的怀里,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。他这些年过得压抑,连周海全这样一向神经大条不敏感的人都能察觉到,所以她无法想象,他在这些年的无数个日夜里都是如何度过的。那年冬夜里,她在不远万里来找自己的周祈和下岗失业状态极差的李静之间,最终选择了李静。对她有着养育之恩的母亲,丁茴做不到放弃,所以她只能将自己和周祈的感情逼向绝境。她故意恶语相向,将他逼走,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里,几乎哭干了自己的眼泪,只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他能够遇到一个很好的人,一个不会放弃他的人,能够和他共度余生。只是她却不知道,那个夜晚之后,周祈也同她一样,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自责,只能将自己投入到常年累月的学习和工作中,才能短暂地麻痹和忘却过去。周海全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些年里越来越沉默,即使是取得了很多他早年间预设过的优秀奖项或者成绩,却再也没有见周祈真心笑过一次。周祈每年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,每三天一次的电话不会断,只是说的话却越来越少,过年待在家里的时间也逐渐缩短,以至于后来有一天,周祈忽然告诉周海全,自己在外面买了一套公寓,以后可能就要搬到那边去住。他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离公司可以近一点,每周还是会回到周海全这边吃一次晚饭,但其余时间,都将会在公司和那套公寓度过。周祈给的理由还有做出的决定让人很难挑出错,但周海全却知道,他是在逐渐与他这个父亲疏远。这些年来,周海全对当年事情的心态早就有了变化。他刚开始是愤怒和崩溃,接受不了,也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们一家人的身上,到后来,他看着家里越来越冷清,房子里除去家具,就剩下他自己,即使是周祈会回家陪他吃饭,也是相对无言。周海全渐渐感觉到无奈和后悔,他时常在想,那年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。那年他相继失去了父母,又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幸福家庭,那天仿佛是一个分水岭,他的生活从那时起,开始走向下坡路。所以在意识到周祈很可能再次与丁茴相遇的时候,周海全下意识是觉得,他的儿子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。这种挽救,仅限于对周祈的精神和心理。他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反对的想法,尤其是在见到丁茴的那一刻,他发现她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活泼的光芒,周海全终于彻底释怀。这样日子,两个孩子已经过了八年,对他亦如此,是时候可以放手了。他们所有人都要向前看,都要学会放过自己。“阿茴,这些年,你辛苦了。”丁茴抬起头,看着周海全,怕自己张口会泪失禁,只是咬住腮肉缓缓摇了摇头。一旁的周祈看着周海全,良久的对视之后,他低下头,先是郑重地道歉,紧跟着是一句谢谢。“小祈,爸老了,咱们都该让彼此好过一些,不是么?”周祈抬眼,看着周海全的目光已经转移,放在了那方小小的玻璃窗上,那里面是还在全心投入讲解临摹的李静。他缓缓点头,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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