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我很好。&rdo;最后他随口说了一句。
那个人还是不肯放心,&ldo;请跟我来,我是医生。&rdo;
&ldo;我很好。&rdo;
&ldo;请跟我来,谢维克博士!&rdo;
&ldo;你是医生。&rdo;踌躇片刻之后,谢维克说道,&ldo;我不是。我就叫谢维克。&rdo;[1]
医生个子很矮,皮肤很白,身上一点毛发也没有。他急得脸都扭曲了,&ldo;你应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,先生‐‐你现在有受感染的危险‐‐除了我之外,你不可以跟其他人接触。我这两周的消毒工作都白忙乎了,那个该死的船长!请跟我来,先生。我要担责任的‐‐&rdo;
谢维克能感觉到,眼前这个小个子确实很烦恼。他并不感到内疚,心里也没有同情;但即便是在眼下这个处境,在这种完全孤立的境况下,也有一个法则是适用的,那是他所信服并一直遵循的一个法则。&ldo;好吧。&rdo;他说,然后便站起身来。
他还是觉得很晕,右边肩膀很疼。他知道飞船肯定是在动,但却感觉不到。一出座舱,周遭有的便只是一片寂静,可怕的绝对寂静。医生领着他走过寂静的金属通道,来到一个房间里。
房间非常小,空白的墙壁上有一道道的焊缝。谢维克不喜欢这里,这让他想到了一个他不愿意再去回忆的地方。他在门口站住了,但医生又是催促又是恳求,于是他就走了进去。
他坐到那张像个架子的床上,感觉还是头晕眼花、软弱无力。他好奇地看着医生。他想自己是应该好奇;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乌拉斯人。可他现在实在太累了,如果可以躺下的话,他马上就能睡着。
头天夜里他整晚都没睡,一直在看他那些文件。三天前,他送塔科维亚和孩子们去了平饶,此后就一直忙个不停,跑到无线电发射塔去跟乌拉斯的人交流最后的讯息,跟比达普和其他人讨论各项计划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。在塔科维亚离去之后那忙乱的几天里,他觉得不是自己在掌控那些事情,而是那些事情在掌控着他。他已经被别人所掌握,自己的意愿不能得到实施,也没有必要去实施。其实,他的意愿正是这一切的导火索,导致了现在这一时刻的到来,导致了他现在身处这些墙壁之中。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呢?很多年了。五年前,在查喀尔山区那个寂静的夜晚,他告诉塔科维亚,&ldo;我要去阿比内,拆掉那些墙。&rdo;也许比这还要早;很久以前,在土区,在令人绝望的饥荒时期,他就暗自发誓,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自由意愿来行事。正是为了实现这个誓言,他把自己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:身处这个小房间、这个监狱里,不知时间之所谓,也不知自己到底属于哪个星球。
医生先检查了他肩膀的淤伤(谢维克对此大为迷惑;他在登陆区的时候太过紧张太过匆忙,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居然无知无觉,也没有感觉到有一块石头砸到了自己)。现在,医生又转过身来对着他,手里拿着注射器。
&ldo;我不想打针。&rdo;谢维克说。他讲伊奥语时语速很慢,而且根据以前做无线交流的经验,他知道自己的发音很糟糕,不过语法还凑合;比起开口说话,要听懂对方的讲话更加地困难。
&ldo;这是麻疹疫苗。&rdo;医生说道。跟所有专业医生一样,他对病人的话充耳不闻。
&ldo;不要打。&rdo;谢维克说。
医生咬了一会儿嘴唇,说道:&ldo;你知道什么是麻疹吗,先生?&rdo;
&ldo;不知道。&rdo;
&ldo;那是一种疾病,会传染,成年人如果发病会特别严重。在阿纳瑞斯没有这种病;当初人们去那个星球定居的时候已经实施了预防措施。在乌拉斯却很常见,可以致你于死地,此外还有十二种常见的病毒性传染病也是这样。因为你没有抗体。你是右撇子吧,先生?&rdo;
谢维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。医生像变戏法一般姿态优美地将针头飞快插进了他的右胳膊。谢维克一言不发,顺从地接受了,接着又让医生给自己打了其他的疫苗。他没有权利表示怀疑或是抗议。他将自己拱手交给了这些人;他放弃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自行作主的权利。这个权利已经消失,跟他的世界‐‐那个充满希望的世界,那块光秃秃的石头‐‐一起离他而去了。
医生又说了些什么,但是他没有听。
他就这样在一片虚无中呆了几个小时,也许是几天,那是一种乏味的难以容忍的虚无。没有过往,没有将来,他的身边是那四堵令人备感压抑的墙壁,外头则是一片寂静。打了针之后,他的胳膊和屁股都在隐隐作痛;他发着高烧,虽不至于神经错乱、胡言乱语,却也因此陷入了理性和非理性之间的非人状态。时间停止了流动。这里没有时间。他就是时间,是惟一的存在。他是河流,是利箭,是石头。可是他没有动。被扔出来的那块石头悬在当空一动不动。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。有时候,医生会把灯关上或是打开。靠床的那面墙上有一个钟;指针毫无意义地在钟面那二十个数字之间转动着。
他在沉睡许久之后醒来,从此就面朝着那个钟,睡眼惺松地盯着它看。指针的位置在15点过去一点点,如果钟面的刻度是像阿纳瑞斯人的二十四刻度钟一样,以凌晨零点为,那这就意味着现在是下午三点。可是,在这个介于两个世界的空间里,下午三点到底是哪个时候呢?不管怎么说,飞船上也可以有自己的时间。想到这一点之后,他觉得极度振奋。他坐起身子,不再觉得头晕了,于是便下了床,试了试身体平衡:很不错,虽然他觉得脚后跟跟地面贴得不是太紧密。飞船的重力场应该比较弱。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;他想要的是坚实、可靠和确定无疑的感觉。为了找到这些感觉,他开始有条不紊地研究这间小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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