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宏和‘酱油’走出堆场的已近八点,夜色已深。萧宏拿出手机,查看末班车的时间。“九点!回去要走两个小时,看来是赶不及了。难道今晚我要露宿街头?”萧宏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在吊车上已经耗尽了,现在剩下的只能是霉运。
无奈,一人一狗走在昏黄的路灯下,缓缓向来时的方向走去。走了一阵,对面过来一位骑电瓶车的大爷。萧宏如遇救星,大喊:“大爷,附近有车站吗?”大爷面色不愉,但还是回了句:“西边。”,径直走了。“谢谢大爷,哦不,大叔。”萧宏发现原来对面的‘大爷’只是头发有些灰白,远看着有些显老,等离得近了,其实不过四十来岁,怪不得人家脸色不对。“哈,谢谢大叔。”萧宏尴尬地笑着。
西边?萧宏一看时间,八点半,知道得赶紧了。果然,走了一阵,远处真有一座车站,停着一辆公交,车里亮着灯,里面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。路旁围着栏杆,看样子像是终点站。萧宏感到一点希望了,连忙加快脚步,生怕公交车突然启动。待走到近处,萧宏发现站牌上赫然写着三字:狮子桥。“啊?怎么到了狮子桥?”再一看公交车号,竟然就是他要坐的末班车。
萧宏大喜过望,一跃跳进车内,就近找了个座坐下。马上感觉不对,回头一看,‘酱油’不知何时已经失去踪影。萧宏吃了一惊,看看脚边,再看看车厢。没有,完全不见‘酱油’的影子。起身走下公交,路上也没有。绕到车后面,也没有。
萧宏轻声喊道:“酱油,别躲了,车快开了。”一看手机,八点五十五,心里有些着急。“酱油,出来啊。”公交车发动了,萧宏最后喊了一声,依然没有回应。也许它不想跟我回去,这么想着,萧宏有些失落地回到了车上。
来时一人一狗,兴致高昂,心情激动;现在要回去了,却是形单影只,士气低落。萧宏对着车窗叹了口气:好吧,就当是场梦,睡一晚把它忘了吧。
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又上又下的萧宏,回头招呼乘客们:“走了啊,大家坐好座位。”萧宏坐回先前的位子,意外找到终点站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。“怎么就不辞而别了?”他自言自语道:“哎,回去吧。我也累了、饿了。”
夜里的公交车和白天是不一样的,只要路上没人,司机是很愿意超速的。毕竟,谁都想早点下班回家抱老婆。现在,公交车开得跟飞起来一样,起码萧宏和车上的乘客是这样以为,尤其在上坡后紧接着下坡路,众人都感觉自己的屁股快要离开座位了。“走了啊,坐好座位!”萧宏重复了一遍前面司机说过的话,暗自嘀咕:“看来是有预谋的。”
“太平路,有下的吗?不下过了。”司机连报站广播都省下,直接用嘴代替。连着三站就这样过去,车上众人也觉得畅快。第四站是下马坊,司机照例问了一遍,依然没人回答。“过了啊。”忽听得外头有个清脆的声音:“师傅,停车!”一车人都朝窗外看去。
借着路灯的光亮,萧宏看见一个身穿桔色外衣的姑娘挥舞着右手,在后面跑着。“娘希匹!”司机轻声骂了一句,只好停车,打开车门(萧宏倒有些理解司机的心情)。姑娘很快上了车,就近坐在萧宏的斜对面。萧宏闻到一股淡淡的宜人的香味,他发现姑娘也是个学生,背着个双肩包。
姑娘跑得气喘吁吁,红红的嘴唇微张着,露出一排贝齿,十分好看。萧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那姑娘坐下不久就发现了这一点,转脸朝萧宏看了过来,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。萧宏的目光一接触到那姑娘,立刻红了脸(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),连忙转去看其它地方,眼角余光却还留在姑娘身上。
“你好,你也是X大学的学生吧?”姑娘问。她的声音清脆悦耳,萧宏耳朵似乎都听软了。“对,你也是吗?”萧宏觉得自己的嗓音在抖,暗骂自己没用。“这么巧啊!”姑娘笑了,虽然她的眉毛让她看起来有些严肃,但她笑的时候绝对能融化冰雪。萧宏看得呆住好像都不会说话了,只好跟着傻笑,然后点点头。
“今天我在清溪河那里找到好多雨花石,你要不要看看?”姑娘不等萧宏答应,从背后的包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似乎装满了东西的布袋,用手取出一粒红黑相间的圆石子儿。“漂亮吧?”姑娘的情绪看上去十分高昂。
“漂亮!很漂亮。”萧宏点头,他指的不是石头,而是姑娘修长、洁白如玉的手。下一秒,萧宏终于回过神来,将视线聚焦到石头上:啥?就这么一块灰头土脸的石头?
“你,喜欢,石头?”萧宏感觉自己的舌头打结,连话也说不利索了。姑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,以为萧宏也感兴趣,兴高采烈地说:“清溪河真是个好地方,以后要多去几次。喏,这个送你了。”萧宏接过红黑色的石头,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“呵呵,谢谢。挺漂亮的。”将石头捏在手心,也不知道是该放进兜里还是继续拿在手里好。
姑娘礼物送出,觉得自己的喜悦也被人分享,心情更加愉快。她小心翼翼地扎紧布袋,放回书包,然后双手高举摆成V字,一副大功告成的劲头。
坐在对面的萧宏看着眼前的姑娘,觉得自己完全被她的可爱和俏丽所倾倒,忍不住心想:我这是一见钟情吗?她名字叫什么?在哪个系?对对对,我问问她。
“啊,你好。我那个叫萧宏,是中文系的。你……”没等萧宏问完,姑娘自己先说了:“你好,我叫姜敏君,生物系。”“哦,久仰久仰久仰,”又一想不对,久仰什么,分明是初次见面,连忙纠正道:“不对不对不对,是幸会才对。”姜敏君似乎被萧宏的呆样逗乐了,莞尔笑道:“幸会幸会。”
接下来该说什么,接下来该说什么?萧宏左手掐了一把大腿,“啊(其实是因为痛)——,你这些石子儿好像不少啊,哈哈。”说完就恼怒自己口拙:是很多啊,难道我还想要?
“你也喜欢?”姜敏君问。这是打死他也要说喜欢的。“是啊,挺漂亮的,又红又黑的,呵呵。”姜敏君接着道:“我也是听同学说起,清溪河那儿有许多雨花石和五彩石。不过今天没找到五彩石,有些可惜,下回到河对岸去找。啊,对了,我很喜欢收藏各种石头,这算是个怪癖吧。”
怪癖?萧宏心里连连点头,不过嘴上决不能露出半点口风:“怎么能算怪癖呢!有人喜欢书画,有人酷爱雕塑,各有各的嗜好。”姜敏君微微点头,显然是乐意听到这话的。“你呢?怎么跑这么远的?”此刻的姜敏君已由初时的兴奋雀跃恢复到正常状态,亭亭玉立中透出一副端庄淑静的气质。
我去,真是美人如画,动静皆宜——萧宏暗下决心要去背点诗经楚辞,他原先是不喜欢这些的。
“喂,我问你呢。”姜敏君伸手在萧宏眼前晃。萧宏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严重,“哦哦,你问我走这么远的原因。这就说来话长了。简单说吧,我有一条宠物狗,对,宠物狗,名字叫‘酱油’。”“‘酱油’?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?”姜敏君睁大天真大胆的眼睛,凑近萧宏。萧宏被这目光瞧得往后缩了半尺,耳朵也在发烫,“这个的话,因为它嘴上有一道粗黑线,看上去就像嘴上沾了酱油。”“这么有趣。”“不过,”他想起‘酱油’已经失了踪,有些沮丧,“它不见了。”
“不见了?”姜敏君见萧宏神情黯淡,顿生同情:“所以你是在找它?”萧宏一抬头看见姜敏君满是同情的眼神,心里立刻慌了:哎呀,这狗说不上是我的,更谈不上什么走失,还是赶紧换个话题吧。“嗯,”萧宏用力点头,继续摆出一副难过的表情,“只能希望有好心人收养它了。”“但愿如此,神明保佑吧。”姜敏君双手合什,举过双眉,闭上双眼开始祈祷。
萧宏看着姜敏君这样虔诚地替自己祈祷,心里生出了一股罪恶感,就想淡化此事。“没什么啦,已经过去很久了。我也,也不抱指望了。”哎呀,用谎言遮盖谎言,果然想停都停不住——萧宏心里直叫苦。
岂料,姜敏君并未如他所想,反而睁开眼说:“看来你一定很喜欢‘酱油’。”说着,竟起身坐到了萧宏旁边,惊得萧宏僵直了身体,一动也不敢动。他又闻到了刚才的那种香味,并且确定是香味来自姜敏君的头发,披肩的长发。
就这样,两人一左一右,一直坐到学府东路的车站。下车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,还需要步行十几分钟才能到学校。公交车在萧宏和姜敏君两人身旁喷出一团暖气,扬长而去。姜敏君皱皱鼻子,用手轻扇,驱赶公交车残留下来难闻的尾气。
两人肩并着肩往校门方向走去。夜风甚凉,轻拂而过,倒是萧宏此刻浑身发烫,而且激动得有些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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