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刚落地,暖阁中登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,皇帝用力咳了两声:&ldo;无妨,尹爱卿继续说。&rdo;尹开阳颔首,对周遭质疑的群臣视而不见。&ldo;臣执掌暗门多年,当初虽然离开京城,蛰伏于江湖,但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却从未减少过半分。这次听闻陛下东巡,便令人沿途开路并随行护送,因此听到了乡野中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。&rdo;他略微顿了顿,虽然嘴里说着耸人听闻,面具下那半张脸上悠闲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:&ldo;臣听人密报,一群平素挑衅滋事、擅自开山立派,号称是武林侠士的江湖人,竟打算趁着封禅大典这一千古难逢的盛事,在泰山举行什么&lso;武林大会&rso;,推举所谓的&lso;武林盟主&rso;。&rdo;&ldo;各位同僚有所不知‐‐&rdo;尹开阳估计也觉得同僚二字十分有趣,笑了下才继续道:&ldo;这武林盟主,据说是整日动刀动枪的江湖人士集体推举出来,可以号令四方甚至调动民间武装的人物。而这群人竟想在陛下巡幸泰山的时候集会比武,如同私下又设立了小朝廷一般,其狼子野心,也就不用多说了。&rdo;群臣你看我我看你,最终资历最深的尉迟元谕皱着眉头开了口:&ldo;那尹掌门的意思是?&rdo;&ldo;与其日夜防范,不如销天下兵。&rdo;尹开阳诚恳道:&ldo;臣对陛下建议,都抓起来杀了吧。&rdo;&ldo;什么?&rdo;&ldo;胡闹!&rdo;&ldo;怎能如此简单粗暴,此事岂是儿戏?!&rdo;暖阁中反对声登时四起,连武后都忍不住带着劝阻之道:&ldo;陛下……&rdo;&ldo;安静!&rdo;皇帝不耐烦道:&ldo;谁有异议,一个一个站出来说,满堂喧哗像什么样子?!&rdo;&ldo;臣对江湖民间了解不深,但也知道八山正派、四大名门,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都是自古以来传承已久的武林大派,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是名宿元老,怎能统统抓起来杀了?&rdo;尉迟元谕再也忍不住,话里透出了明显的责备之意:&ldo;朝廷贸然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,必定会引发更剧烈的动荡,尹掌门此言绝不可取,圣上三思!&rdo;尉迟元谕的劝阻实乃老成之言,但皇帝已经与尹开阳足足对谈了三天,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:&ldo;照爱卿所说,难道朕还怕了他们,还得供着这帮江湖侠士不成?&rdo;&ldo;东巡兹事体大,万事都需小心谨慎,一切都要以圣上的安危为先!&rdo;宇文虎也忍不住开声道:&ldo;即便圣上真要处理,也需徐徐图之,怎能现在就立刻斩尽杀绝?!&rdo;他话音没落,就被尹开阳不疾不徐地堵了回去:&ldo;侠以武犯禁,放任这帮人在泰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才真是对圣驾的安危造成了威胁,若不趁此机会一举解决所有问题,日后再想下手可就难了!&rdo;暖阁中喧闹四起,皇帝铁了心站在尹开阳那边,和主张小心行事的朝廷重臣们吵成了一团。单超却紧抓着谢云的手,半挟半扶地向角落里退去。他手劲极大,谢云被迫跟着走了几步,只听他低声问:&ldo;你没事吧?&rdo;&ldo;……&rdo;谢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:&ldo;镜花水月。&rdo;&ldo;什么?&rdo;&ldo;玄武秘术,镜花水月,就是尹开阳刚才欲置你于死地的那一眼。&rdo;单超心说听着倒像是高深心法,但我可一根毫毛也没掉啊,这玄武秘术该不会时灵时不灵吧?&ldo;无欲无求、心志刚毅的人很难中招。&rdo;谢云停了停,语气中带着几分疲倦的讥诮:&ldo;……算了。&rdo;他向后看了眼,只见堂上两方人马还在争执不休,唇角便嘲讽地挑了挑,挣脱了单超握着自己的手,转身欲往回走。然而他刚迈出脚步便只觉手腕又一紧,转脸只见单超皱起了眉:&ldo;你去干什么?&rdo;谢云一指几个脸红脖子粗的武将:&ldo;‐‐你觉得这帮废物干得过尹开阳?&rdo;单超深深盯着他,问:&ldo;干不过又怎样?&rdo;&ldo;干不过,圣上就会按尹开阳说的那样发兵围剿武林大会,把名门正派杀个片甲不留,神鬼门真正千秋万代一统天下,日后你我就得管尹开阳叫武林盟主了。&rdo;谢云不耐烦地反问:&ldo;你觉得那场景会怎样?&rdo;这话换作此刻暖阁中任何一个大臣来听,都会当场不寒而栗,然而单超只摇了摇头,注视着谢云的眼睛,似乎有点挣扎又期盼。&ldo;但即便他千秋万代,一统天下……&rdo;单超缓缓地、极其低沉地道,&ldo;即便他权势熏天,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?&rdo;&ldo;如果我们远走天涯来过自己的日子,任凭外面再腥风血雨,哪怕他弑君登基称帝,又能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?&rdo;谢云没反驳他,甚至没有露出惯常的带着讥讽和刻薄的表情。过了很久很久,他周身肌肉才微微松下来,极为细微而深长地叹了口气。&ldo;你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中镜花水月的招了。&rdo;他自嘲道:&ldo;我挑人的眼光,有时候也真是错得彻底。&rdo;&ldo;……妄起干戈极为不智,不仅影响圣上的后世英名,更直接威胁到了圣驾在泰山的安全!恕臣实在不能同意尹掌门的提议,万请圣上明鉴!&rdo;尉迟元谕掀衣就跪,身后各位大将军情急之下有样学样,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。皇帝终于不言语了,扬起头把脚下这黑压压一片紫服金带的脊背扫视了个遍,才吝啬地给出了几个字:&ldo;既然如此,朕也不是不可以后退一步……&rdo;所有人一喜,但紧接着就听皇帝问:&ldo;尹爱卿,你还有什么主意吗?&rdo;尹开阳不慌不忙,显然是早有准备:&ldo;回禀陛下,有的。&rdo;&ldo;哦?说来听听?&rdo;谢云冷眼看他们唱双簧,果然只听尹开阳从容道:&ldo;不滥杀也可以,还有一法能轻易制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江湖侠客,便是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&rdo;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,但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里,各种手段都见多了的宇文虎心中一跳,抬起了头来。&ldo;武林盟主一职既然如此重要,就不能让它流落在民间,被心怀叵测之人所把持,进而对朝野造成威胁‐‐若是我暗门以江湖身份去参加这一届武林大会,并夺得盟主这一权柄的话,从此江湖武林名门正派皆可归顺朝廷,孤勇好斗之士也可以为陛下所用了。&rdo;&ldo;当然,暗门以一己之力挫败武当少林、崆峒华山等武林名宿的联手是不现实的,因此也需要朝廷拨军予以协助。&rdo;尹开阳在周遭一片哗然中顿了顿,饶有兴味地问:&ldo;各位大人觉得,跟刚才统统抓起来杀掉相比,这个法子又如何呢?&rdo;镜花&ldo;圣上同意了,&rdo;清凉殿内,武后旋身坐在案后,在金凤牡丹缠枝宫装扬起的裙裾中凝声道。此刻圣上那边已经乾坤落定,清凉殿偌大的宫室中,武后屏退了除谢云之外的所有人,只有随谢云而来的单超远远守在朱红门扇之后,在光影间露出一道颀长的背影。谢云终于问出了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狐疑:&ldo;‐‐尹开阳当年率暗门擅自离京,圣上勃然大怒,骂暗门狼子野心辜负圣恩,为何这次又铁了心地站在尹开阳那一边?&rdo;皇帝素来多疑,今天的表现堪称画风迥异,这一点有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。&ldo;本宫也说不清楚……&rdo;武后长长叹了口气,说:&ldo;三天前那个晚上圣上突然从噩梦惊醒,此时已消失数年的尹开阳忽然现身觐见,圣上原本极不耐烦,但见到尹开阳后,忽然又变得极为和顺安静,甚至与其闭门三日商讨国事……&rdo;&ldo;娘娘没进去旁听?&rdo;&ldo;没有。&rdo;武后咬牙道:&ldo;圣上出来后就变得对尹开阳言听计从,不仅不追究数年前暗门出走的旧事,还一心一意要帮他攫取什么盟主之位,说这是统治民间武林势力的最佳良机,言谈行止如同变了个人一般……&rdo;谢云面色微变。武后一直在注意看他的神色,当即敏感地问:&ldo;怎么了?&rdo;但谢云默然片刻,又说:&ldo;没什么。&rdo;不待武后追问,他话锋一转道:&ldo;尹开阳除了&lso;销天下兵&rso;之外,还提出了其他任何主张吗?&rdo;&ldo;目前为止没有,一直在说武林大会,对后宫、太子及朝政都未有丝毫涉猎,对本宫的态度也尚算恭敬。&rdo;武后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,厉声道:&ldo;但正因此,才更显用心险恶!眼下朝中满是世家大族,暗门无法光明正大分一杯羹,就想出这么个法子,第一步是利用圣上的信任夺取民间声势,第二步是挟民间声势攫取什么,还用得着多说吗?!&rdo;武后不愧是斗倒了王皇后、萧贵妃,弄死了长孙无忌、诸遂良,把关陇旧族彻底颠覆了的关键人物,其敏锐至极的政治嗅觉不得不令人赞一声老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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