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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（第1页）

的确如此，我亦无话可说。于是暗暗叹息，将盛满柚子瓤的刻花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。柚子瓤晶莹剔透，青白釉色如青玉，史易珠翘起染了凤仙花汁的兰花指，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片送到口中。我叹道：&ldo;子曰：父为子隐，子为父隐，直在其中矣。[72]难道这么久以来，你竟一丝愧疚之情都没有么？&rdo;

史易珠周身一颤，无声笑了起来：&ldo;那些大义灭亲的大话我便不说了。只说这姐妹之情。两位姐姐如此亲密，难道当初便没有相互侵害过么？&rdo;说着轻轻敲着红木小几，&ldo;是谁向皇后透露了姐姐曾为周贵妃绘像的事？分明是杜衡。姐姐一袭说辞说服皇后，裁了一半的辱母。锦素姐姐宫里最得力的温氏便这样被赶出了宫，难道不是借力打力，以此驱逐王氏么？立场有异，各为其主，纵是真心一片，亦不免相互毁伤。&rdo;

我微一苦笑，竟无法反驳。史易珠所言，句句正中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。&ldo;史姑娘今日为何要说这些？&rdo;

史易珠施施然用帕子擦了擦手：&ldo;我虽是盼望重入宫闱，但有于锦素在，此事难协。或许今生都无缘再与姐姐这样的聪明人共事，倒不如倾心相交，如此闺阁之中，也不虚度。妹妹斗胆说了几句真心话，但望得姐姐几分谅解。姐姐闲暇出宫时，还望降临敝府，妹妹必当扫径移花、煮酒烹茶以待。&rdo;

我微微一笑：&ldo;你若有朝一日又入了宫，我又当如何待你？&rdo;

史易珠笑道：&ldo;姐姐随心便好。&rdo;

天光照在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，天然的好气色胜过世间一切精致的妆容。那坦然温婉下所潜藏的渴望与锋锐，是我很少想过又无法估量的。其实我并不厌恨她。

不多时，史易珠披上氅衣和斗篷，端端正正行了一礼，告辞去了。

我独自坐在南厢，仔细回味，感慨万千。若当初周贵妃使锦素去服侍义阳公主，史易珠去服侍皇长子，或许如今被赶出宫的就是我。又或许我们三个相安无事，融洽无间。&ldo;如果&rdo;，不过是歧路盛景，徒增人的恼恨而已。

绿萼走来放下两杯茶，我瞥了她一眼，笑道：&ldo;你糊涂了，史姑娘已经走了，上两杯做什么？&rdo;

绿萼笑道：&ldo;史姑娘虽是走了，启姑娘却来了。姑娘见是不见？&rdo;

我忙道：&ldo;怎么不早说？快请进来。&rdo;

绿萼道：&ldo;姑娘急什么？启姑娘在外面碰到史姑娘，两位姑娘正在门口说话呢。&rdo;我知道启春一向瞧不起史易珠，生怕她二人言语上起了冲突，正要出去查看。转念又一想，两人都是有涵养的千金小姐，应当不至于如市井妇人一般恶语相向。果然我刚刚坐定，便见启春笑盈盈地走了进来，笑道：&ldo;你这里的门槛也要踏破了！&rdo;

我忙让座：&ldo;姐姐怎么有空来瞧我？&rdo;

启春仍是一身窄袖暗云纹锦袍，一阵风般走了过来，大咧咧地往榻上一坐，顺手便抄了一片柚子瓤送入口中：&ldo;甜。那商女来你这里做什么？她不是已经辞官了么？&rdo;

我还没来得及行礼，她已经坐下了。我只得道：&ldo;陆贵妃见他们家差事办得好，宣进宫褒赏一番。&rdo;

启春哼了一声：&ldo;商女就是善于钻营。她定是不甘心辞官，故此又进宫说项来了。&rdo;

我淡淡道：&ldo;她若能说动陆娘娘，那也很好。所谓新不逾旧么，一起共事也便宜。&rdo;

启春懒怠再谈她，忽肃容道：&ldo;我这次入宫，除了给太后和贵妃请安，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求你。&rdo;说罢看了一眼侍立在我身后的绿萼。绿萼甚是知趣，不待我开口，便借口试新茶退了下去。我这才发现启春根本没有将随身服侍的丫头带进来。

我好奇道：&ldo;何事？&rdo;

启春从袖中掏出一只空白的黄纸信封，轻声道：&ldo;这是采薇托我带进宫的，请你转交给升平长公主。&rdo;

我顿时想起升平长公主的绣品，又见采薇托我传信，一时未得要领，愣了片刻方道：&ldo;这是什么道理？采薇若有要紧事和长公主说，尽管进宫来就是了。&rdo;

启春道：&ldo;采薇自初三那日便被她爹爹关在家里，故此才没到苏府去。&rdo;

我忙道：&ldo;初三那日，陛下亦下旨将升平长公主软禁在漱玉斋了。&rdo;

启春的目光闪过一丝忧惧：&ldo;这是何故？&rdo;

我摇头道：&ldo;至今未闻长公主究竟所犯何罪，太后也求过情，无奈圣上还是不肯放长公主出来，也不知道准不准人进去请安说话。&rdo;

启春双眸微合，樱唇紧闭，好一会儿方道：&ldo;如此咱们不能贸然帮采薇送信，还是先看看这信中写的是什么。&rdo;说罢将信压平，郑重地放在小几上。

信封在天光下有细小纵横的纹路，印出浅浅的双鱼形信笺轮廓，似含情愫，静静待人拆阅。我不觉吟道：&ldo;客从远方来，遗我双鲤鱼。呼儿烹鲤鱼，中有尺素书。&rdo;[73]说罢从针篓中翻出一柄小银剪，将信封裁了，但见里面是一张双鱼形的青白笺。我和启春小心拆解，信笺上寥寥两行字，笔锋错乱，歪歪斜斜，显是匆匆写就。

&ldo;忆昔汴舟，碾墨为酒，赋景成诗，惓捲相酬。

万人称缪，无改初衷，千膊沉甃，魂思梦忧。&rdo;

我轻轻念了一遍，启春问道：&ldo;这是何意？&rdo;

我叹道：&ldo;是情信。信中说，哪怕天下人都说我错了，要将我沉到井底，我也不改初衷，化为鬼魂，也日夜为你忧思。&rdo;

启春顿时笑了出来：&ldo;采薇给升平长公主写情信？&rdo;

我将信笺递给启春：&ldo;启姐姐请看，这是采薇妹妹的字迹么？&rdo;

启春端详良久道：&ldo;不像采薇的字，但这样潦糙，我也不能肯定。&rdo;

我想了想道：&ldo;采薇自是不会给长公主写这样的信，只怕是替人传信，代为掩饰。长公主从春天开始读书刺绣，那些绣品，应当都出自采薇之手，用以掩人耳目。而长公主自己，恐怕……&rdo;后面&ldo;出宫幽会&rdo;四个字，我没有说出口。

启春不待我说完，已是了然，顿时又惊又怕：&ldo;幸而我们没有莽撞送信，若被人撞破，龙颜震怒，你我死无葬身之地！&rdo;

去年春天，升平长公主因私自出宫被太后禁足漱玉斋十日；向太后请安时，升平曾迟到好几次；端午节家宴，升平匆忙妆扮，姗姗来迟；皇帝亲征，她的小内监因擅自出宫，在掖庭属被打了十杖。还有好些细微小事。只是因为她总能拿出精美绣品分赠各宫，所以一直无人怀疑。

我与启春相视片刻，她拿起信封，我拿起信笺，双双投入炭盆。火舌绵延而上，纸张碎裂成灰。热气在脸上一跳一跳，终于冷寂下去。我俩同时松了一口气。

启春扶额道：&ldo;当真头疼，这下该如何向采薇交代？&rdo;

我口舌焦躁，一口吞下茶水，道：&ldo;姐姐只说长公主也被禁足了，送信不易，只得放在我这里，伺机再说。姐姐万不可向采薇求证此事，也不可在她面前显露心绪。宫闱秘辛，咱们要装作不知道才好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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