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在《八十一难经卷图》的第二十四难上,是不是有&lso;手太阴气绝则皮毛焦&rso;的话?&rdo;赵太初追问下去。
&ldo;是的是的!&rdo;汪勋如那一张老脸皮已变得煞白,几乎要白得过他那两只大门牙去。他抖着声说道,&ldo;经卷图上还说&lso;皮毛焦则津液去&rso;,正是你说的&lso;津液已败&rso;啊!&rdo;
钱静农这时也黯然道:&ldo;&lso;烟&rso;字的第一笔是火字的一点,火字若是应在这&lso;阳气亢极&rso;之语上,正合乎&lso;一阴将至&rso;且&lso;木性至此而力屈&rso;的话;杜门阳木,落得个力屈而死,倪文公当年守节不降,恐怕也有力屈之憾。&rdo;
&ldo;静农应该知道那倪元璐另外还有一首重九病愈七律帖,中间少了一个字。&rdo;赵太初话锋一转,手却仍指着万老的那幅画。
&ldo;你说的可是&lso;世事悲欢无过吾&rso;那一帖?&rdo;
&ldo;正是。&rdo;赵太初答道,&ldo;此帖第三句上写漏一个&lso;地&rso;字,倪氏将之补写在全帖之末。不过,那可不是无心之失。原句是&lso;老夫自避一头地&rso;,顺诗读来,成了&lso;老夫自避一头&rso;。此中大有深意。&rdo;
&ldo;我明白了。&rdo;钱静农道,&ldo;倪元璐借这手误,藏了一个&lso;避之无地&rso;的暗语。太初果然独具法眼,能窥见古人的微言大义‐‐只不过,这一帖和万老这幅画又有什么关系呢?&rdo;
赵太初忽然瞥一眼李绶武,又将目光移回纸面,道:&ldo;从奇门遁甲的古谣来看,万老这画中之竹,不只方才说的那一个和泪而出的墨点有解,可以说通盘皆应在杜门的歌谣之上。歌词是这样的:&lso;杜门四四星凶恶/木星时方寅卯泊/闭关绝水事封尘/jian炽邪昌未可托/孤身六散隐名姓/远祸疏人莫言说/官刑威迫无地避/密藏可待己卯约。&rso;这词是古词,但是千百年来传抄之讹、诠解之误在所难免,是以言虽似古而意实鄙陋。我们观天知人这一行里,自凡有点修为,便不至于拘泥于这谣词的文义。可是万老的画中之竹,笔笔枝藏叶掩,无一株不匿于另一株之旁,无一节不避于另一节之侧。诸位不要忘了:这奇门遁甲之中,杜门主的就是一个藏字,是以有&lso;除逃灾避祸、诸事皆凶&rso;的道理。&rdo;
&ldo;你的意思是,万老有大祸将要临头,非避不可?&rdo;汪勋如道。
&ldo;就怕是静农说的,&lso;避之无地&rso;啊!&rdo;赵太初又叹了一口气,道,&ldo;此外,原先我读这杜门的歌词,总觉得第五句的&lso;孤身六散隐名姓&rso;和第八句&lso;密藏可待己卯约&rso;简直不可解,其中必有错讹。待今夜合以天象,却不能不信:起码这第五句形容得倒真是准确无匹啊!&rdo;
&ldo;那么什么叫&lso;密藏可待己卯约&rso;呢?&rdo;孙孝胥头一偏,脸色又涨红起来。
&ldo;今年乙巳,己卯是三十四年之后,那是一九九九年间的事了。咱们兄弟若非作古,也是九旬上下的老朽啦!&rdo;魏三爷苦笑着,转脸又觑了觑万老爷子,道,&ldo;万老也是一百零八岁的人瑞了。&rdo;
这时万老爷子忽然昂声大笑起来,道:&ldo;歌词明明说的是&lso;六散&rso;,我恐怕来不及同你们一道等待那&lso;己卯之约&rso;了罢!&rdo;
&ldo;万老大知闲闲。不泥于俗,已经是解生脱死、游于尘垢之外的人物。&rdo;赵太初神色悄然,连语声都有些哽咽了。他勉力挺胸振脊,打起精神,举杯先朝孙孝胥一示意,道,&ldo;先前尚未观画之时,孝胥与我相视一笑,我明白其中深意,只可惜各位老兄弟不知就里。这一笑,今夜若不言明,咱们七人恐怕要终生抱憾。&rdo;
&ldo;那是因为乍见万老画了一园竹子‐‐&rdo;孙孝胥说到一半,凝重的面色之下忽地浮起一抹笑意,&ldo;让我想起今日与太初同车来赴会时,我们聊起近年来有一帮浮浪子弟,组织了一个青痞帮会,号称&lso;竹联&rso;,太初便与我说,不过是孩童们械斗为戏,居然敢聚众结盟,称帮道会,乃至糟蹋了竹之为德,有君子之风。不意万老一出手,果然是一丛风中劲竹,且其中还有如许奥妙的机关‐‐&rdo;
赵太初抬手止住孙孝胥,接着说下去:&ldo;我要说的是这孩童嬉戏之事,日后恐将酿致极大的恩怨,牵连很广、情仇亦深,于万老手创的一番事业,乃至我等兄弟也有颇为尴尬的干系。&rdo;
&ldo;不过是一班黄口小儿‐‐&rdo;魏三爷大惑不解地问道,&ldo;与万老和你我兄弟能有什么牵涉呢?&rdo;
&ldo;三爷千万别忘了。&rdo;赵太初起身伸臂,一把抓起酒壶,一一为诸人注满杯盏,缓声说道:&ldo;回首前尘,你我也曾经是黄口小儿,昔时情景,犹如昨日呢。&rdo;说到这里,赵太初又对万老爷子一举杯,道,&ldo;至于万老,是大泽焚而不能热、河汉冱而不能寒、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了‐‐&rdo;
&ldo;你这话的后半截我听说过,是&lso;若然者,乘云气、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。死生无变于己,而况利害之端乎?&rso;这是《庄子》里的&lso;齐物论&rso;。说得客气一点,我恰是瞿鹊子所说的&lso;不就利、不违害、不喜求、不缘道&rso;;可是说得坦率些,我可不就是大祸临头、死之将至,却仍麻木不知么?&rdo;万老爷子一面说着,一面举酒而饮,再道,&ldo;其实太初所说的劫数,的确就近在眼前,我‐‐知之甚详而不忍为诸君历述个中究竟。孰料天机人事居然偶摄于图中,成了画谜。倘若我就这么为诸君解说了这谜,怕不又要增添多少是非恩怨了!更何况太初拿&lso;齐物论&rso;之语谬奖老夫呢?我看‐‐关乎这劫数之事,就此打住不谈了罢。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只可憾那一个杜门的&lso;藏&rso;字诀,说的竟是什么隐姓埋名、疏人远祸的门道。如此一来,我个人死生事小,株连诸君六人过不得闲散的日子,倒使桑榆晚景少不了奔波流离,却是万某的罪过了。我这里自罚一盏,先告个罪罢!&rdo;
赵太初闻言至此,再也忍禁不住,突然放声长啸,一啸不止。这啸声如歌如泣,其音绵密悠长,翱翔而上,有绝云气、负青天,以游浩渺无穷之概;恍若这荷塘波光间竟有人吹着一支似箫非箫、似笛非笛的乐器,又如千万缕针发般细的风,或轻或重、忽高忽低地窜入无以数计的竹叶、竹枝之间。众人侧耳倾听了一阵,刚刚听出那曲调的来历,忽然间啸声之中又窜入了一阵怪声,渐逼渐近,似是警笛之鸣。
赵太初的啸声被那警笛一扰,非但不肯示弱,反而拔了个高,令众人如登险峰之后乍见一阵岚气,在霎时间蒸腾而起,扑九霄而入云汉,破虹霓而贯日星。此音一出,远处那警笛竟哔哔剥剥好似裂竹爆仗一般的破了、断了、再也发不出响声来了。啸声亦随之渐柔渐止。
&ldo;这‐‐是《孤竹咏》!&rdo;李绶武失声叫道,&ldo;太初!这啸曲犹古于《广陵散》、《兰台操》、《夷齐引》与《绛云令》,号称乐中之隐。你,你是如何得知此曲的?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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