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母那边听见,一叠声问:&ldo;见了什么这样乐,告诉我们也笑笑。&rdo;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:&ldo;二奶奶来抢螃蟹吃,平儿恼了,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。主子奴才打架呢。&rdo;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。贾母笑道:&ldo;你们看他可怜见的,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。&rdo;鸳鸯等笑着答应了,高声又说道:&ldo;这满桌子的腿子,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。&rdo;
从这一段可见,鸳鸯之于贾琏的情愫,与她和宝玉的暧昧又自不同,直接是由贾琏正妻、荣府当家王熙凤玩笑点破的。
可以想象,荣府上下里关于鸳鸯与贾琏的闲话,也必不少。
想想也很合理,那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得意之人,可以当贾母半个家的,平日里与贾琏、凤姐这对儿内外当家时常来往,免不了同甘共苦、惺惺相惜。
在鸳鸯的私心里,未尝没想过将来嫁给贾琏,与凤姐一同管理荣国府。何况她又素与平儿交好,知道她是不会同自己吃醋防忌的‐‐没有她,也有尤二姐,也有秋桐,又怎么防得过来呢?凤姐虽醋,看在老太太面上倒不至给自己苦头吃。
而在凤姐看来,也觉得贾琏娶了鸳鸯这个贾母亲信,自己三人在府中的地位就更牢固了。毕竟,她不是贾政、王夫人的亲儿媳,是客居主位,将来宝玉娶了亲,自己未必还坐得稳当家人的位子。但是有了鸳鸯这个臂膀,就等于多买了一份保险。
故而,王熙凤才会当着众人的面,半真半假地开玩笑,说琏二爷要娶鸳鸯做二房。而鸳鸯听了这话,虽然又羞又恼,却不是真的翻脸,和凤姐主仆也仍然交好如旧,便同贾琏也仍然无遮无避。
只可惜,半路杀出个程咬金,贾赦的一番搅和惊散了鸳鸯梦,让大好姻缘成了镜花水月。逼得鸳鸯当众赌誓,自言终身不嫁。
然而那誓言,却也奇怪得很‐‐
&ldo;因为不依,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,不然要等着往外聘,我到天上,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,终久要报仇。我是横了心的,当着众人在这里,我这一辈子莫说是&lso;宝玉&rso;,便是&lso;宝金&rso;、&lso;宝银&rso;、&lso;宝天王&rso;、&lso;宝皇帝&rso;,横竖不嫁人就完了!就是老太太逼着我,我一刀子抹死了,也不能从命!&rdo;
这番话说得虽然激昂,却有玄机‐‐那鸳鸯转述大老爷之言时,只提到他说自己&ldo;恋着宝玉,不然要等着往外聘&rdo;,却绝口不提贾琏。赌咒时也只说&ldo;宝金&rdo;、&ldo;宝银&rdo;、&ldo;宝天王&rdo;、&ldo;宝皇帝&rdo;,口口声声不离&ldo;宝&rdo;字,却不关&ldo;琏&rdo;事。
莫不是说,贾赦说她&ldo;多半看上了宝玉&rdo;是委屈了她,然而&ldo;或者也有贾琏&rdo;倒是说准了心思?
抗婚之后,鸳鸯对宝玉冷言冷面,敬而远之,宝玉穿上了雀金裘,没话找话地赶着她说:&ldo;好姐姐,你瞧瞧,我穿着这个好不好。&rdo;她也是一摔手走开。唬得此后宝玉见了她绕道走,听见她和袭人歪在炕上说话都不敢进屋,生怕&ldo;我这一进去,他又赌气走了&rdo;,宁可大冷天里露天地儿小解。这可谓体贴宽容至极,可惜鸳鸯不领情,见了他还是不理不睬。
然而另一面,却并不见得她从此冷落了贾琏,拒婚一幕还未揭过,贾琏便来触霉头,平白被贾母训了两句,说他:&ldo;就忙到这一时,等他家去,你问多少问不得?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!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,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,鬼鬼祟祟的,倒唬了我一跳。什么好下流种子!你媳妇和我顽牌呢,还有半日的空儿,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!&rdo;
这种话题,此时正该是鸳鸯回避的,然而她却非但不装作听不见看不见,反而主动笑道:&ldo;鲍二家的,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。&rdo;逗得贾母笑了,也就替贾琏解了围。
便此后,她见了贾琏也是有说有笑,甚至还替他耽责任,偷贾母的东西当当儿‐‐
贾琏已走至堂屋门,口内唤平儿。平儿答应着才迎出去,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。至门前,忽见鸳鸯坐在炕上,便煞住脚,笑道:&ldo;鸳鸯姐姐,今儿贵脚踏贱地。&rdo;鸳鸯只坐着,笑道:&ldo;来请爷奶奶的安,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,睡觉的睡觉。&rdo;贾琏笑道:&ldo;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伏侍老太太,我还没看你去,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。正是巧的很,我才要找姐姐去。因为穿着这袍子热,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,不想天可怜,省我走这一趟,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。&rdo;一面说,一面在椅上坐下。
鸳鸯因问:&ldo;又有什么说的?&rdo;贾琏未语先笑道:&ldo;因有一件事,我竟忘了,只怕姐姐还记得。上年老太太生日,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一个蜡油冻的佛手,因老太太爱,就即刻拿过来摆着了。因前日老太太生日,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,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着落何方。古董房里的人也回过我两次,等我问准了好注上一笔。所以我问姐姐,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,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?&rdo;鸳鸯听说,便道:&ldo;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,就给了你们奶奶。你这会子又问我来。我连日子还记得,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的。你忘了,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儿。&rdo;平儿正拿衣服,听见如此说,忙出来回说:&ldo;交过来了,现在楼上放着呢。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,他们发昏,没记上,又来叨登这些没要紧的事。&rdo;贾琏听说,笑道:&ldo;既然给了你奶奶,我怎么不知道,你们就昧下了。&rdo;平儿道:&ldo;奶奶告诉二爷,二爷还要送人,奶奶不肯,好容易留下的。这会子自己忘了,倒说我们昧下。那是什么好东西,什么没有的物儿。比那强十倍的东西也没昧下一遭,这会子爱上那不值钱的!&rdo;贾琏垂头含笑想了一想,拍手道:&ldo;我如今竟糊涂了!丢三忘四,惹人抱怨,竟大不象先了。&rdo;鸳鸯笑道:&ldo;也怨不得。事情又多,口舌又杂,你再喝上两杯酒,那里清楚的许多。&rdo;一面说,一面就起身要去。
贾琏忙也立身说道:&ldo;好姐姐,再坐一坐,兄弟还有事相求。&rdo;说着便骂小丫头:&ldo;怎么不沏好茶来!快拿干净盖碗,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。&rdo;说着向鸳鸯道:&ldo;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,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。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,这会子竟接不上。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,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,还有几家红白大礼,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,一时难去支借。俗语说,&lso;求人不如求己&rso;。说不得,姐姐担个不是,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搬运出一箱子来,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。不上半年的光景,银子来了,我就赎了交还,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。&rdo;鸳鸯听了,笑道:&ldo;你倒会变法儿,亏你怎么想来。&rdo;贾琏笑道:&ldo;不是我扯谎,若论除了姐姐,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,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。我若和他们一说,反吓住了他们。所以我&lso;宁撞金钟一下,不打破鼓三千&rso;。&rdo;一语未了,忽有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子忙忙走来找鸳鸯,说:&ldo;老太太找姐姐半日,我们那里没找到,却在这里。&rdo;鸳鸯听说,忙的且去见贾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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