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的一转一递,贾芸和小红已经互换了帕子,相当于订情信物了。而宝玉赠给黛玉的礼物中,最具深意的也是两条旧帕子,黛玉还在上面题了三首诗,呕心沥血,是深切感情的第一次明白流露。
帕子在书中的地位,可谓重矣!
故而作者写到这里仍然不足,又紧接着写了一回《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香泣残红》的幽艳篇章。
&ldo;宝钗扑蝶&rdo;一出看上去很美,然而我们都知道,蝴蝶在爱情故事中是梁祝的化身。这一回里春光将逝,黛玉洒泪葬花,乃为惜春;而宝钗辣手扑蝶,可不煞风景?而究竟扑蝶亦不是正戏,而正是为了拆散一段佳话矣‐‐
刚要寻别的姊妹去,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,大如团扇,一上一下迎风翩跹,十分有趣。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,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,向草地下来扑。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,来来往往,穿花度柳,将欲过河去了。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,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,香汗淋漓,娇喘细细。宝钗也无心扑了,刚欲回来,只听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。
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,盖造在池中水上,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。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,便煞住脚往里细听,只听说道:&ldo;你瞧瞧这手帕子,果然是你丢的那块,你就拿着;要不是,就还芸二爷去。&rdo;又有一人说话:&ldo;可不是我那块!拿来给我罢。&rdo;又听道:&ldo;你拿什么谢我呢?难道白寻了来不成。&rdo;又答道:&ldo;我既许了谢你,自然不哄你。&rdo;又听说道:&ldo;我寻了来给你,自然谢我;但只是拣的人,你就不拿什么谢他?&rdo;又回道:&ldo;你别胡说。他是个爷们家,拣了我的东西,自然该还的。我拿什么谢他呢?&rdo;又听说道:&ldo;你不谢他,我怎么回他呢?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,若没谢的,不许我给你呢。&rdo;半晌,又听答道:&ldo;也罢,拿我这个给他,算谢他的罢。‐‐你要告诉别人呢?须说个誓来。&rdo;又听说道:&ldo;我要告诉一个人,就长一个疔,日后不得好死!&rdo;
至此,帕子的首尾已完整地交代清楚,也完整地落在了宝钗耳中。
此种私情授受之事,女孩儿家听见看见,是该急着回避的‐‐鸳鸯撞见司棋,还把自己羞得脸红心跳呢‐‐而宝钗非但不躲,反而躲起来听了个津津有味,被人发现后,又移花接木地栽赃给黛玉,其实与她一惯端庄稳沉的扮相深为不符。
而作者这样写,同前文袭人支使小红往黛玉处借喷壶是一样的用处,只是为了让宝钗、黛玉、红玉这几个人联系起来,暗示宝钗此时虽不会将红玉怎样,将来却会不利于黛玉。
有人猜测小红疑心真是黛玉听了她的秘密去,将来在凤姐处听差,会故意给黛玉难堪或是制造麻烦。其实绝不会,因为小红即是黛玉,文中写她猜疑,不过是作者瞒人之笔;正如给黛玉吃闭门羹的人正是晴雯一样,两人都是黛玉替身,又何尝看晴雯给黛玉下过绊子呢?全书中形象最似黛玉的人是龄官,然而黛玉却为了众人将她比戏子同宝玉怄了好大的一场戏‐‐凡此种种,都是在写黛玉自戕的个性。
晴雯给黛玉气受,表现的是黛玉的自怜自艾;因龄官而怄气,是黛玉在自寻烦恼;而小红疑心黛玉,则也正是黛玉多心多疑的表现。
故事写到这里,暗示意义已经非常明显,小红的借代作用也差不多结束了。故而后文紧接着便写她得到凤姐赏识,离开了大观园怡红院。再出场,只怕已是遗失的&ldo;狱神庙&rdo;回了。
但是借由小红展示给我们的黛玉未来命运却着实可惊‐‐袭为钗副,将来令黛玉心事成空的,必定会有宝钗、袭人两个人。
宝钗扑蝶,扑散的原是宝黛这一对现世梁祝啊。
☆、八、好知运败金无彩‐‐黄金莺
1金莺儿三次泄露天机
莺儿是宝钗的心腹,她在全书中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有大作用。见于第八回《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》:
宝钗看毕,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,口内念道:&ldo;莫失莫忘,仙寿恒昌。&rdo;念了两遍,乃回头向莺儿笑道:&ldo;你不去倒茶,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?&rdo;莺儿嘻嘻笑道:&ldo;我听这两句话,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。&rdo;宝玉听了,忙笑道:&ldo;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,我也鉴赏鉴赏!&rdo;……宝玉看了,也念了两遍,又念自己的两遍,因笑问:&ldo;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。&rdo;莺儿笑道:&ldo;是个癞头和尚送的,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。&rdo;宝钗不待说完,便嗔他不去倒茶,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。
&ldo;金玉良缘&rdo;,原来是从金莺口中第一次说出来的。因此这一章的回目就叫作《比通灵金莺微露意》。
莺儿话虽不多,却一句是一句,字字千钧,既说出了通灵玉上的文字和宝钗项圈上的&ldo;是一对儿&rdo;,又点明锁上的字&ldo;是个癞头和尚送的&rdo;,而且&ldo;必须錾在金器上&rdo;,其作用,自然是为了和&ldo;玉器&rdo;相配了。
好一个&ldo;呖呖莺声溜滴圆&rdo;,这真是一言即出,石破天惊。
而莺儿泄露天机还不止这一次,她的名字在回目中出现也不止这一次,还有第三十五回《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》:
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,一面说闲话,因问他:&ldo;十几岁了?&rdo;莺儿手里打着,一面答话说:&ldo;十六岁了。&rdo;宝玉道:&ldo;你本姓什么?&rdo;莺儿道:&ldo;姓黄。&rdo;宝玉笑道:&ldo;这个名姓倒对了,果然是个黄莺儿。&rdo;莺儿笑道:&ldo;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,叫作金莺。姑娘嫌拗口,就单叫莺儿,如今就叫开了。&rdo;宝玉道:&ldo;宝姐姐也算疼你了。明儿宝姐姐出阁,少不得是你跟去了。&rdo;莺儿抿嘴一笑。宝玉笑道:&ldo;我常常和袭人说,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。&rdo;莺儿笑道:&ldo;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,模样儿还在次。&rdo;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,语笑如痴,早不胜其情了,那更提起宝钗来!便问他道:&ldo;好处在那里?好姐姐,细细告诉我听。&rdo;莺儿笑道:&ldo;我告诉你,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。&rdo;宝玉笑道:&ldo;这个自然的。&rdo;正说着,只听外头说道:&ldo;怎么这样静悄悄的!&rdo;二人回头看时,不是别人,正是宝钗来了。
这是又一次的&ldo;微露意&rdo;,真是说得人心痒难挠,偏偏又被宝钗的不速而至打断了。三百年来,不知多少红楼专家读者猜测过宝钗那&ldo;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&rdo;是什么。
如今且不去猜他,只说这里第一次明白地交代了莺儿的原名,本是叫作&ldo;黄金莺&rdo;,而宝玉却偏偏顺口说出个&ldo;黄莺儿&rdo;来。如此,有一首着名的《闺怨》便呼之欲出了:
打起黄莺儿,莫教枝上啼。
啼时惊妾梦,不得到辽西。
宝钗与莺儿未来的命运一览无余,必然是怀抱寂寞,终老此生。宝玉说&ldo;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&rdo;,而我们都知道,那个禀承&ldo;金玉良姻&rdo;旨意娶了宝钗的人正是他自己。可是,他是个无福的,终究不能领略宝钗那&ldo;世人没有的好处&rdo;,&ldo;纵然是齐眉举案,到底意难平&rdo;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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