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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章（第1页）

午后，我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宫人们把从景园带回来的箱子一一打开，将物事核对了搬入库房。银杏树还未萌动展叶，光溜溜的枝条随风轻摇，疏影横斜，似一张大网覆在脸上。并不紧密，却也无法挣脱。绿萼左手掌簿册，右手拿一支蘸了胭脂的小笔勾勾画画。转眼便只剩了锦素的箱子。

宫人开了箱子，拿出一件群青色长衣。我见这衣裳眼熟，便命她展开。只见长衣以靛蓝、天青、宝蓝、黛蓝等色丝线绣着青鸟衔钰的图案，袖口有繁复的宝相花团纹青金滚边，甚是华丽。这是锦素的母亲杜衡在她初封女巡的那一年亲手fèng制的，锦素每逢饮宴都要穿上它‐‐直到杜衡被杖毙。快四年了，锦素的身量也长高了许多，这件衣裳早就穿不得了。但锦素连去景园都要带着它，足见她思母情切。我叹道：&ldo;那件衣服不必收到库房里了，放到悠然殿的衣柜里吧。&rdo;

宫人将锦素的衣裳首饰一件件拿出，绿萼一一勾了，送入库房。其中一些特别名贵的物事，我让绿萼专门拿了一个小箱子装好。两个小宫女探身到箱底，合力搬了四年前封若水送给锦素的银丝龟纹砚出来。

我吩咐道：&ldo;把那只小箱子里的东西和这只大砚台，专列一个清单，来日有用。再把我柜子里的那串朱砂玉和青金石坠裾拿过来，也放进去。&rdo;

绿萼愣道：&ldo;什么朱砂玉？&rdo;

紫菡侍立在我身后，笑道：&ldo;奴婢知道，奴婢这就去拿。&rdo;说罢进去拿了青金石坠裾和朱砂玉出来。朱砂玉是三年前封若水还未补选女巡时，随手送给锦素，锦素转赠给我的。而青金石坠角是四年前我册封女巡的当天，封若水亲手所赠。

绿萼恍然道：&ldo;是这串，奴婢仿佛记得这是于大人有一次探病的时候赠给姑娘的。姑娘从未戴过。&rdo;

紫菡笑道：&ldo;这串红玉和这套青金石都很好看，姑娘为何不用？&rdo;

不待我回答，忽见永和宫的执事瑶席走过来躬身道：&ldo;大人，熙平长公主殿下来了，就在宫外。&rdo;

我连忙出宫迎接，行礼如仪：&ldo;殿下驾临永和宫，事先也不遣人来说一声。&rdo;

熙平长公主笑道：&ldo;听闻你宫里的奶茶很好，特来尝尝。&rdo;

我一面扶过长公主，一面笑道：&ldo;都是现成的，殿下请进。&rdo;

走进庭院，只见绿萼和一个宫女一道抬起银丝龟纹砚，另一个小宫女抱着装着朱砂玉的小箱子，还有两个内监合力搬起锦素的樟木大箱子往后院走。熙平笑道：&ldo;你的好东西越发多了。&rdo;

我笑道：&ldo;玉机的好东西，不都是殿下赏的么？&rdo;

熙平一笑，指着银杏树下的樱桃木桌子道：&ldo;今天天气好，就坐外面吧。&rdo;说罢也不待我相请，便坐了下来。她饮一口奶茶，合目一笑，&ldo;外面已闹翻了天，还是你这里清静。&rdo;

我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银戒指：&ldo;臣女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，自然清静些。&rdo;

&ldo;局外人？&rdo;熙平哼了一声，&ldo;你说这话便是将孤对你的心意都不放在眼里了。孤送你入宫，就是为了让你做个局外人，享清静的？&rdo;

我轻轻一挥手，众人忙远远走开。我欠身道：&ldo;臣女失言，殿下恕罪。&rdo;又向长公主的白瓷薄胎碗中斟满奶茶，笑问道，&ldo;才刚在太后那里还见到柔桑县主，怎的没有随殿下过来？&rdo;

熙平笑道：&ldo;慎嫔娘娘和弘阳郡王叫了她去长宁宫了，说有好吃好玩的等着她。小丫头听了，哪里还要我这个娘呢。&rdo;

我又往长公主的小瓷碟里拨了两件点心：&ldo;殿下既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，自小便让他们多亲近也是应当的。&rdo;

熙平笑道：&ldo;弘阳郡王那里现在是最热闹的，孤懒怠去，还是你这里好，安安静静的。&rdo;

我的手指敲在碗盏上有清沉压抑的声响，如早春的静夜中檐下的冰凌悄然吐珠：&ldo;自从腊月里的那件事，内宫早已天翻地覆，哪里还有什么清静之所。&rdo;

熙平拨一拨拂在面颊上的风毛，缓缓道：&ldo;陛下究竟如何处置那些宫人了？&rdo;

我微微一笑：&ldo;殿下在宫中多有耳目，这样的事情应当比臣女知道得更清楚。&rdo;

熙平含笑：&ldo;孤的耳目，不就是你么？&rdo;

我一哂，懒懒道：&ldo;那些宫人，自然是活不长的。听说已打死好些了。剩下的，想必也是杖毙。请问殿下，如今前朝还多事么？&rdo;

熙平笑道：&ldo;听说你甚得皇后器重，前朝的事，如何来问孤？&rdo;

我摇头道：&ldo;自陛下回朝，皇后还政，前朝的事臣女便甚少与闻。万望殿下指点一二。&rdo;

熙平道：&ldo;前朝多事，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件？&rdo;

我笑道：&ldo;便是封司政的案子如何了？&rdo;

熙平道：&ldo;封夫人和封公子杀人偿命，已判了斩刑，秋后处决。封司政么，虽未下旨，不过抄家免官是一定的。陛下已将去年孤卖给封家的两处庄子都赐还了，还赏赐了许多战利品。&rdo;

我笑道：&ldo;臣女听说，去年殿下为了捐军费银子，卖了两处江南的庄园，原来是卖给了封家。殿下分文未出，却也得了疏财靖国难的令名，当真可喜可贺。&rdo;

熙平一笑：&ldo;这些事，都是朱总管一手操办的，如今去江南接手这两个园子，也是他去。当真辛苦他了。&rdo;

父亲自去年夏天被免了奴籍，依旧还是做长公主府的总管，这本也在预料之中。&ldo;殿下为陛下分忧，又筹谋得当，才能名利双收。换作旁人，可算不过来这许多。&rdo;

熙平笑问：&ldo;玉机独独关心封司政的案子是因为封女巡么？&rdo;

我摇头道：&ldo;是因为于女巡。&rdo;

熙平道：&ldo;三位公主擅自去湖上滑冰，听闻是义阳公主带头，封若水是义阳的侍读，若因沽名钓誉和教导不善判个重罪，那于大人和苏大人还有活命之望。&rdo;

我冷冷道：&ldo;那不过是拆东补西的把戏罢了。&rdo;

熙平笑道：&ldo;正是呢。若有旁人能分担罪责，自然就不必来这拆东补西的把戏了。你说呢？&rdo;

我心中一跳，不禁握紧了茶盏。熙平唇边的笑意隐在银杏枝的浅影之下，沿口角的细纹漫延开来。她右手食指紧扣碗盏边沿，粉红色的光洁指甲已泛出青白之色。左手五指紧握，紧紧贴住裙上的银色玉兰花纹。

去年春夏之交查嘉秬之悬案时，我虽没有机会和熙平长公主互通消息，但那只精致的黄百合荷包和翟恩仙的认罪自尽，都让我思想过无数回。那极有可能是她暗中协助的结果。难道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死，她亦是主谋？苏燕燕在嘉秬之案上对我数番提点，若她当真听命于长公主，长公主应不会对她坐视不理。若果真如此，于锦素活命有望。

心念极快地闪过。我笑道：&ldo;正是这个道理。&rdo;

熙平轻轻放下碗盏，亦松了左右五指：&ldo;如今皇太子暴毙，宫里只剩了弘阳郡王一个皇子。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，望玉机多多费心才好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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